当压力一波接一波袭来，起初我们还能勉力应对。但当压力不断累积，直至让人喘不过气时，我们往往会选择“躺平”，失去动力。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今天就来一起探讨。
“解脱快感”缺失
先来讲讲我们为什么面对巨大的工作压力仍然会坚持。
首先，在“吃苦”与“享乐”的天平上，大多数人倾向后者。几十年前，精神分析学奠基人弗洛伊德提出了“快乐原则”，认为快乐是驱动人类行为的核心动力。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进一步验证了这一观点，发现大脑中的奖赏系统会对愉悦体验产生积极反应，释放多巴胺、催产素等神经递质，促使我们重复能够带来快乐的行为。
然而，人们仍然常常选择“吃苦”，愿意为了长远目标暂时放弃眼前的享乐。这是因为“苦尽甘来”中的“甘”能够带来一种超越即时满足的特殊愉悦体验，即“解脱快感”（relief）。这种快感指的是经历痛苦或压力结束后所产生的如释重负的心理感受。浙江大学胡海岚教授的研究表明，“解脱快感”是一种天然的抗抑郁韧性机制，在大脑奖赏系统中起着关键作用。
大脑的奖赏系统在调节情绪和生理行为方面至关重要。当个体长期承受压力时，负责编码奖赏反应的多巴胺神经元活动会受到抑制。然而，一旦压力解除，多巴胺系统会重新激活，从而带来释放后的愉悦感。
胡海岚教授发表在《神经元》（Neuron）杂志上的研究发现，实验小鼠从不适环境中解脱时，大脑腹侧被盖区的多巴胺神经元会异常活跃，这种活跃状态可持续长达 5 分钟，远超因直接奖励而引发的短暂活跃。进一步的研究揭示了两类多巴胺神经元亚群在编码解脱快感过程中的不同作用：第一类亚群持续激活 9 分钟，像是给快乐上了个加时保险；第二类亚群虽然只短暂激活 6 秒，却能快速给我们打出“别绝望，有好事”的信号。
由此可见，当我们摆脱困境时，压力缓解所带来的奖赏效应不仅带来愉悦感，还能提升心理韧性，为下一次面对挑战做好准备，并进一步增强坚持“吃苦”的动力与决心。
然而，在“工作干不完”的困境里，我们“苦”吃了不少，“甘”却一直没来。迟迟体验不到的“解脱快感”，就像悬在驴头顶的胡萝卜，迟早风干腐朽。还谈什么努力，讲什么吃苦，追什么目标，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躺平算了。
“想要系统”削弱
“喜欢”和“想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驱动力。我们可能喜欢某件事，但并不想要去做。例如，一位插画师热爱绘画，却对与客户沟通需求感到厌烦。
“喜欢”源自我们对特定活动的内在享受与满足，其背后离不开大脑奖励系统中“快乐分子”的释放。当我们品尝美食、欣赏音乐或沉浸于愉悦的运动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正是“喜欢”的真实体现。
“想要”体现的是对奖励的追求和渴望，其背后由多巴胺系统调控。多巴胺帮助我们识别奖励信号，并驱动我们采取行动，以获取更多奖赏。无论是职业晋升、爱情追求，还是实现个人目标，都是“想要”驱动力促使我们不断努力的结果。
在正常情况下，“喜欢”和“想要”相辅相成、共同发挥作用。光有“喜欢”没有“想要”，我们就不会主动去做；例如，我喜欢买书，但没有想要翻开的动力，买了就当看了，书只能尘封在书柜上。光有“想要”没有“喜欢”，过程失去乐趣；即便目标达成，内心的空洞也难以填补。
“苦尽甘来”的哲理展现了“喜欢”与“想要”之间的动态平衡如何激励我们去承受挑战。“甘”象征着愉悦体验，是对正向行为的回馈，代表我们所“喜欢”的部分；而“苦”中的坚持，则源于对“甘”的期待和渴望，体现着“想要”的驱动力。正是这种“想要”的力量，使我们能够坚持不懈，勇敢面对“甘”到来之前的磨砺与考验。
密歇根大学教授肯特·贝里奇的研究揭示了这一机制：大脑奖励系统的核心结构伏隔核不仅控制“想要”的动机，还掌管对立面“逃离”的冲动。换言之，伏隔核的一端负责产生欲望，另一端则产生恐惧。在持续压力下，恐惧的区域扩张，追求欲望的区域缩小；相反，在轻松环境中，追求欲望的区域扩大，恐惧则减少。因此，如果缺乏喘息的空间，我们的“想要”动力将在重压下逐渐消磨，陷入无奈的躺平状态。
“躺平”是为了奋起！
过度的压力和无休止的工作不仅剥夺了“解脱快感”，还削弱了“想要”的驱动力，最终导致大脑奖励系统失衡，引发自我保护性的“逃离”反应。就像电量耗尽的手机会自动切换至省电模式，大脑在极端压力下也会选择逃避或减少努力，以恢复内在的平衡与安定。
在此背景下，“躺平”现象可以被视为大脑保护自身免受进一步伤害的自然反应。重要的是要理解，“躺平”并非等同于摆烂或放弃，而是一种策略性的调整与能量的蓄积。
谈到“躺平”的方式，网络上流传最广、热度最高的，往往是辞职追求新生活或对工作失去热情，混吃等炒。但这并非大多数普通人的真实状态。对大多数人而言，“躺平”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而是在理性权衡下做出的选择——遵循“一不要受气，二不要太累”的原则，仍然努力工作但拒绝无谓加班，认真生活但不让自己被内耗拖垮，寻求更可持续的平衡。
这种“躺平”是在为工作与生活设定健康的界限，是手动为自己创造“解脱”的空间，让大脑的“想要系统”有机会重新蓄能。通过短暂的“躺平”，人们有机会重新审视生活，找回被忙碌和压力掩盖的“解脱快感”。
结语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未必意味着缺乏恒心或毅力，这种间歇性的工作方式，反而可能是获得“解脱快感”并维持“想要系统”的一种有效策略。在紧张与放松之间找到平衡，不仅能帮助我们从持续压力中释放，享受短暂的轻松与愉悦，还能在过程中重新燃起对工作的热情，为“想要系统”注入持久动力，让努力更具可持续性。